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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每次大地晃动,我都不安惶恐

发布时间:2018-05-14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本站编辑   浏览次数:

地理课上,老师很肯定地说,重庆少发生地震,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据记载,千百年来,重庆有史可查的大地震,是1856年黔江小南海6.25级地震,那次地震发生山崩,形成堰塞湖,淹没了三个村寨,百余村民来不及逃命,就此长眠,这个堰塞湖就是今天的4A级景区黔江小南海。我没去过小南海,不知道乘坐着船游泛湖中的游客,湖光山色俯拾之间,是否曾为百年前的灾难默哀过?

重庆确实少有大地震,小地震亦不常有,近些年,似乎是上完那堂课后,重庆晃动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晃动之后,QQ空间和朋友圈总会有诸如“刚才地震了,你们感觉到没有?”的惊魂未定之作,而评论里总少不了几句吐槽,比如有人会说,“忙着逃命了,没时间好好感受,下次一定站稳了认真摇摆摇摆”,还会加一个万分遗憾的表情,又有人说,“谁说重庆不地震的?打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儿,躲厕所了还是跳窗了?”下面是某故作严肃的回复,还加上了一个电话号码。这些调侃,缓解了震余大家紧绷的神经,也许还略微反映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应了那句“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的皆大欢喜。

其实我是跑了的,有一次,大概是今年初,那天只有我和文柏在寝室,我坐在书桌前,开着电脑查看论文,文柏躺在床上玩手机,天气和空气都和往常别无相异,突然,楼晃了几下,文柏一下子弹起床,我也停下了滑动鼠标,有几秒,我们都在等着下一次晃动,以验证地震确实发生了的事实。很好笑,我们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逃命,而是等等看。这种观望态度,不知是否是动物的本性(因为看到《动物世界》里狮子攻击羚羊前,羚羊总是首先竖起耳朵观望几秒,而不是逃跑,看来动物和人一样)。果然,大地又晃动了,文柏单手撑床跳了下来,喊我快跑,我们一起跑出寝室,看到长廊两侧伸着许多观望的脑袋,跑到三楼,没晃动了,等了会儿,我们又若无其事地其实十分尴尬地回到寝室。一边往回走,一边嘲笑自己,怕是成不了大事,面对这种小场面心竟跳动得这么厉害,又想,若是大地震,我这种人必死无疑,珍贵的十二秒被我浪费在了纠结到底是不是地震了和到底要不要跑上。深呼一口气,拍拍心口,继续看论文,心却好似尚在奔跑,久久不肯放慢脚步。想到了十年前的那次晃动,震时我的感觉亦是轻微的,后来才知道是场巨灾。幸运的是,这次轻微晃动确实是小地震,没有形成灾难。每次晃动,有时候仅仅是同桌抖腿带起的晃动,我的心都会狂跳好久,晃动开始的那一刻,其实想的是跑,是逃。等心跳平复下来,细细回溯这种晃动带来的恐慌开始于哪一年哪一天,十年前的那场晃动慢慢浮出记忆的水面。

那时候我十三岁,六年级。记得那天是个晴天,但不热,当时正是课间,我在写作业,突然桌子晃动了起来,一次,两次,我回过头去盯着后座,叫他不要摇,他很无辜地说他没摇,我看到他端正地坐着,而桌子开始了又一次晃动,才突然想起了书上说过的地震,于是叫大家赶紧跑。我们的教室在三楼,跑出教室到隔壁教室,看到有老师在辅导作业,又叫他们快跑,校长在二楼走廊问我们怎么了,我说地震了,他大概也怀疑过是地震了不过没有确认,听见我们说地震了,赶紧挨个教室跑,疏散人群。不一会儿,操场里挤满了惊慌的,不明所以的,还有兴奋的学生和老师。全校师生三百多人,在那里站了几分钟,确认地震停止了才回到教室继续上课。下午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才知道,汶川发生了大地震,7.8级(最开始发布的是7.8级,后更正为8.0级)。听家人讲那天的经历,才知道原来事态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妈妈说,山上的石头一个个滚了下来,房子晃动得已经站不稳。三伯说,中昂子的水田甩得就像要飞出去了一般。对于惊心动魄的那半分钟,我的记忆停留在教室里桌子的晃动和奔走呼号之中,竟没有想到我的亲人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逃亡,也竟丝毫没有想到,那短短的十几二十秒,我的万千同胞瞬间殒命。当天晚上,电视新闻就追踪报道这场灾难,我看到每个电视台都换成了黑白色背景,电视上滚动播报寻人启事,伤亡人数亦从几十变成了几百,又变成了几千……第二天晚上,接到通知说会有余震,叫大家不要睡觉。家家户户早早吃了饭,天黑之后,都到空旷的地坝里,方圆几十公里的可见视野内,处处闪烁着微弱的灯光(屋里的灯几乎都关掉了,只剩地坝里的一颗灯),到了凌晨,地震没有发生,于是又困倦疲惫地回去睡觉。到了下个星期,复课之后,不管是学校还是社会,纷纷组织募捐,默哀之后,我们三百多个尚不更事的小学生,个个手里捏着几块钱,一个接一个走出队列,走上十级台阶,在众人瞩目之下把钱塞进捐款箱小小的入口,再从另一侧走下十级台阶,回到队列,整个过程,是做了一回英雄般的振奋和骄傲。国道213,也就是连接汶川和云南的那条国道,也通过我们县,从12号起,路上的大卡车多了起来,浩浩荡荡的车队不是往南的,而是坚定地往北边的灾区逆行的,车厢上拉着横幅“众志成城,抗震救灾”。

我们县离汶川有三百多公里,受灾并不严重,只听说某个村有几户房子开了裂,似乎塌了,没有人员伤亡。我们活在一个灾区和安全区的过渡地带,既不能与灾区人民感同身受,也难以给与大的帮助,看到电视上奋不顾身的军人、医生、护士和志愿者,竟感动得热泪盈眶,也想前往前线,尽绵薄之力。

这次地震虽然没有给我的身体和心灵留下创伤,但摧人肝肠的举国殇痛和多难兴邦的家国情怀,还是让它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以致于后来几次经历地震,都会不安惶恐。2012年彝良地震,2013年雅安地震,2014年鲁甸地震,这些地震都是和2008年一样的令人惊恐的大晃动。记得2013年雅安地震,那天是周末,龙到我家做客,早上还没起床,屋子突然剧烈晃动了起来,第一次晃动的时候,警觉地立起身等待,像野鹿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正昂首洞察老虎的踪迹一样,再一次晃动,才和龙匆忙穿衣夺门而逃,地震停止后回到卧室,心跳依旧,久未平静。打开电视,知道是雅安地震了,7.0级,距离我家两百多公里。记得电视上直播有一个镜头给了屋子塌了正在转移的老爷爷,他那看着镜头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绝望和悲伤,我再一次掉了泪。当晚写下今天读起来倍感矫情的文字《该如何拯救你》,“为你擦干眼泪,可我怎么抚慰你那淌血的心;给你一个拥抱,可我怎样拨稳你受刺激的神经”。

16年去映秀地震遗址,10月的雨缠绵地下,车行驶在进入遗址的路上,我看到路两旁高高的山上地震时留下的创伤,植被还没有恢复,就像人类受伤的长了浅浅头发却还没有复原的头,原来自然和人类一样,也有忘不了的伤痛和治不好的心痛。站在断裂的标志14:28的石钟前,看到的是至今安睡着13个孩子和2位老师的坍塌的教学楼和荒草丛生的校园废墟。听说孩子们的爸爸妈妈赶到学校的时候,知道孩子们已经走了,放弃了挖掘遗体,想让他们完整地活在另一个世界。我们在旧址上流泪,我们就在新的陆地上建设新的家园。流泪和继续生活,都必不可少。

十年了,十年是多长?有人说,很长,长到我从8岁长到18岁,有人说,很短,短到那年她18岁,今天,她还是18岁。也有人说,十年就是一辈子,老妈妈在家等了儿子10年,她不久前去世了。还有人说,那就是弹指一挥间,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做着你曾经做的工作,感觉你从未离开。

十年了,至今我每次遇到晃动,都不安惶恐